“我说王大人,”意识到事情的紧迫性,朴钟一拍着王造时的肩膀说道,“我们不是还可以靠王大人出面去说服他们嘛!王大人和我们不一样,您是中国人,您可以去见那些同样是中国人的商人们,敞开胸襟去劝说他们,让他们回心转意嘛!”
朴钟一说的是实话。王造时乃是北京头号中药店的掌柜,在药材商中算是最有影响的头面人物,如果他能够出面说项,肯定可以让很多商人改变念头。
但说到底,王造时也不过是一介伙计,表面看上去他是同仁堂的东家,实际上同仁堂真正的东家是张美龄的丈夫、光禄大夫周炳成。
“大人,”王造时微笑着说,“有句话道,一个女人一旦嫁出门,就是死了也算是夫家鬼。我虽说是个中国人,但既然来到了林大人这里,也就算是林大人的鬼,所以,他们是不会听信我的话的。不但不会听我的,而且连见也不想见我。”
王造时接着说道:“再者,尽管我是和林大人在一起,但归根到底仍是中国人,对您来说是‘远水’。有人失足落进了水里,如果这个时候要从遥远的月宫请人来救他,不管那月宫里的人水性多好,游水多快,总是迟的。如果有个人家失火了,而打算从遥远的大海汲水来灭火,纵然海水再多,也是为时已晚。同样的道理,我看上去虽然和林大人离得很近,实际上却不过是遥远大海里的水而已,因而是不能用我来为林大人灭火的,我甚至根本没有为林大人灭火的资格。”
王造时所讲的,是一个有名的中国故事。这段故事出自《韩非子》的“说林”篇,它告诉人们不管一个人多有力量,如果某处发生了急事而他又身在远方,也是无济于事的,“远水救不了近火”。
王造时把自己比作“远水”,非常贴切得体地道出了自己无力解救林尚沃之急的处境。这样,林尚沃就等于完全陷入了四面楚歌之中。林尚沃贴出宣战书,还没有来得及开战,就引来了四面包围的敌人,从而陷入孤立无援,面临着一种自取灭亡的最大危机。
孤立无援。
现在摆在林尚沃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答应结成联合抵制同盟的中国商人们的要求,降低公告价格,恢复原价;要么把带来的人参原样运回。但对林尚沃来说,这两种选择都无异于一种破产。如果把公告价格降到原来的水平,带来的货物当然可以全部出清,但那就意味着屈辱,日后林尚沃同北京商人们做买卖就只能捏着刀刃而不能抓住刀把子。只要一次失去信用,商人也就不再是信商。完全放弃作为商人的自尊而举起投降的白旗,就不是死一次,而是死上二次:死后再加鞭尸。这样去做,倒毋宁倾家荡产,舍命一拚。
宁可站着饿死,也不能屈膝求生。
不过,如果只顾和中国商人斗气,连一斤人参都卖不出去,就这么原封不动运回朝鲜,自尊心或许可以得到维护,生意可真的就要完全破产了。
“该咋办才好呢?”朴钟一本能地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林尚沃默默不语。
“办法不是没有。”朴钟一观察着林尚沃的眼神变化。
“办法?什么办法?”
见林尚沃发问,朴钟一答道:“我们可以借助张美龄的力量。她的丈夫不是光禄大夫吗?光禄大夫可是个大官儿,势力大着呢。再说,张美龄曾经受过大人的大恩。既然您把您看作自己的恩人,只要您找她去说说情,无论如何她都会助您一臂之力的。”
“纵算有恩,一次就足够了,如果指望得更多,那就不是接受别人的报恩,而是乞求别人的施舍了。”林尚沃毅然决然地说道:“我相救张美龄,并非指望得到什么回报。她也是一样的。如果我去请她帮忙,借助清廷的权力解决问题,这次或许尚能奏效,但以后在北京也就失去了立足之地,这样活下去,也就不再是一个活人之身,而无异于行尸走肉。何况,杀鸡焉用宰牛刀呢!”
“如果您没有杀鸡之刀,”朴钟一不服气地说,“又何妨用一下宰牛之刀?”
林尚沃似乎决心已定,不再开口说什么。
“这次,如果我们不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冲破难关,那就死定了!”朴钟一叹口气说。
“我们死定了”,朴钟一无意中说出的这句话,深深地刻进了林尚沃的脑海。
北京商人们发起的联合抵制运动是林尚沃人生中第一次危机。中国商人的联合抵制,把林尚沃推上了生死抉择的歧路。林尚沃一连几天彻夜不眠,冥思苦想却难出良策。
他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按照中国商人们的愿望降低公告价格,要么带着人参原样返回朝鲜。但这两种做法都是林尚沃所不能接受的。
也就在这时,林尚沃的脑海里忽然回想起朴钟一的一句话:
“这次,如若我们不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冲破难关,那就死定了!”
最后这句话,一股脑地在回响着,掀动着林尚沃的心。
“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
朴钟一这句话为什么像毒刺一样钉在脑际不肯离去,连林尚沃自己也不明白。
死定了,我们死定了。
在度过了几个不眠之夜后,林尚沃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炸雷般的声音。那是秋月庵的石崇大师的喊叫声。在林尚沃就要离开秋月庵下山还俗之际,石崇大师曾对林尚沃说过这样的话:“……你这一生,将遭遇三次大的危机。每次危机来临,你都要设法克服它,否则,你就会在一朝一夕之间招来灭门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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