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林尚沃到夜深人静之时才躺下就寝,可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眠。晚上与金正喜两人你来我往不知不觉之中喝了不少酒,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醉意渐消,头脑也越来越清醒:千里迢迢来找金正喜为的是解开石崇大师为自己所写“鼎”字的真意,虽然通过金正喜的讲解明白了“问鼎轻重”这句话的深意,但禅师所写“鼎”字的秘密仍然没有猜度出来。当然,在金正喜的帮助下,林尚沃明白了洪景来的用意,他表面上是在向林尚沃询问鼎的大小轻重,实际上是在劝他一起谋反起义,共谋帝王之位。
林尚沃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的回答只能有两个:鼎轻或者鼎重。若回答鼎是轻的,表明自己欲与之共谋造反;若回答鼎是重的,则是暗示自己不愿参加他们的造反。
金正喜帮自己解开了洪景来“问鼎轻重”之谜,但却没有解开所有的秘密。禅师所写的第二 个秘诀“鼎”字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呢?禅师当时说得非常清楚:“如果你无法从这次危机中解脱出来,定遭凌迟处斩。”
那么,禅师所写的“鼎”字,真正含义到底是什么呢?
林尚沃眼睛盯着禅师所写的“鼎”字陷入了深思之中,但始终不解这“鼎”字究竟要告诉自己什么秘密。不过有一点他坚信不疑:螺蛳壳里藏着须弥山,这个汉字中一定隐藏着事关自己生与死的重大机密。
正当林尚沃躺在床上苦思冥想之时,不知从何处飘来一股浓郁的香气。林尚沃小时候曾在寺院中作为童僧读书识字,青年时代又在寺院中过了一年多的僧侣生活,本能地蓦然意识到这是焚香的味道。
林尚沃只知道金正喜是个虔诚的佛教信徒,却不料他在家中还建有佛堂。林尚沃被这焚香的味道所吸引,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黎明尚未来临,天边泛着鱼肚白,焚香味透过黑暗传过来,显得格外浓香。林尚沃循着香味,穿过客房,走到宅子的后面。在一面陡峭的山壁之上,建有一座小小的庙堂,上面挂着一 块匾额,上面写着“永慕庵”三字。
那个小庵便是个小庙堂,这不是向信徒们开放的寺院,只不过是家族祈祷的地方。此时庙堂里面没有拜佛的人,不知是谁早早起来在佛堂点了柱香,香气正是从这半开半掩的庙堂中飘散出来的。
林尚沃顿时感觉尘封已久的记忆像潮水般涌上心头。这久违的香火的味道多么熟悉,这是林尚沃离开秋月庵下山还俗后再也没能闻到过的,此后俗务缠身的林尚沃再也没有重温过那段回忆。
刹那间,林尚沃突然感觉石崇大师的手从黑暗中伸了出来,一把捏住自己的鼻子用力地牛“哎呀呀……”,林尚沃惨叫着捂住了脸。
“疼吗?”黑暗中仿佛听到石崇大师近在咫尺的声音。尽管林尚沃高声喊叫,石崇大师仍揪着林尚沃的耳朵,捏住他的鼻子,还用拳头击打他的头部。
“疼死我了。”林尚沃忍不住大叫起来,石崇大师立即抓住他的嘴巴向两边撕扯。十多年前的场景不知为何在此时突然重现在眼前。
不知什么时候那只手松开了。林尚沃睁开眼睛发现,四周哪有石崇大师的影子,头顶上只有一片黑暗的天空。林尚沃又陷入沉思之中:石崇大师曾经撕我的嘴,拧我的鼻子,借此让我明白不一定要在山中修行才能成佛,到集市之上做生意同样也可以成为商佛。我如今真的下山还俗做了一名商人并成为一个人人羡慕的巨富,不过短短数载便成为朝鲜第一大商人,天下所有可以找到的东西都可以弄到手,任何想得到的东西都可以买来据为己有。但是,成为这样的巨商就意味着我成为商人中的佛了吗?石崇大师送给自己的秘诀“鼎”字的秘密是为了让自己从迷惘之中醒悟过来,如果不能参透这个偈语,那我永远只能是一个寻寻常常的小商人,为锱铢小利而四处奔波。
想到这里,林尚沃走进庙堂,合掌站到佛像前,点燃一柱香,垂首行礼。他将香双手举过头顶后又移至胸前,然后把香插到香炉内,开始祈祷:“南无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请您帮助我,哪怕豁出自己的命来我也要参透石崇大师交给我的这个‘鼎’字的真意。南无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
林尚沃怀着急切的心愿来拜访金正喜,但金正喜并没有帮助他完全解开这“鼎”字的秘密。林尚沃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他不断地问自己,难道就这样揣着这个谜团回去?
离别的前夜,金正喜又摆上酒席,为即将远行的林尚沃送行。金正喜开口说道:“大人为知鼎之轻重而不远千里来到寒舍,这回应该已达到了目的了吧?是否已知鼎的大小轻重呢?”
林尚沃答道:“是啊,鼎的大小轻重我已知晓。”
听了林尚沃的话,金正喜又不解地问:“但是,大人既然已知鼎的大小轻重,为何还像来时一样愁容满面?难道还有什么不解之谜?”
话已至此,林尚沃便直言相告:“实不相瞒,事情是这样的。”
林尚沃取出几天前给金正喜看过的禅师亲笔所写的字:“我来府上正是为了纸上这个字,来的那天晚上我已说过,一旦解开这‘鼎’字之谜,就会将这张纸烧掉。但现在还未烧掉它,是因为心中的谜团仍未完全解开。我又怎能欢快起来呢?”
金正喜干掉杯中的酒,伸过手去:“让我再看一下那张纸。”
林尚沃解开锦囊取出那张纸递给金正喜。金正喜接过那张纸,展开看了看,然后一言不发将纸放在了燃烧的蜡烛上。金正喜的动作那么突然,林尚沃连劝阻的机会都没有,纸片在蜡烛上一经点燃,瞬间便化为灰烬,在空中飘落。金正喜“呼”地一下吹了口气,纸灰四处飘散,荡然无存。
这可是解除灭门之灾的惟一出路,金正喜居然将它烧掉了!林尚沃被金正喜的举动惊呆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看着金正喜。
但金正喜却大笑起来:“大人为何如此震惊?您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解开这‘鼎’字之谜便可将这纸烧掉,我只是提前替您把它烧掉了而已。”
林尚沃仍是不解:“可是,我不是说过我还未完全明白那‘鼎’字的秘密吗,心中还有些疑问。”
金正喜接着他的话说道:“是啊,大人,若我不将那张纸烧掉,您还会对它念念不忘,那又怎能解开心中的疑问呢?”
金正喜斟满一杯酒,双手递给林尚沃,接着说道:“我还要为大人讲上一段故事。德山禅师的大名您一定有所耳闻吧?他平生提倡用棍棒来教导弟子,因其独特的传教方法,世人又称之为‘德山棒’。故事是这样的:德山禅师幼年出家,精通经律,贯通旨趣,尤其擅长讲解《金刚经》,无人能望其项背,并编书注解《金刚经》,书名为《青龙疏钞》,他的《金刚经》造诣之深,以至于人们称他为‘周金刚’。后来他听说南方禅宗倡导‘见性成佛’、‘顿悟法门’,便以为这是魔说邪教,决心向南方禅宗挑战。于是他担着自己所写的《青龙疏钞》径往南方,走到半路遇到一位在路边卖油糍的老婆婆,因肚中饥饿,欲买油糍点心吃,于是他坐到老婆婆的摊前歇歇脚。老婆婆问他挑的是什么书,他自恃精通经文,便洋洋自得地告诉老婆婆是《青龙疏钞》,专门用来注解《金刚经》的。
老婆婆说:‘我有个关于《金刚经》的问题,你若答得上来,我就布施油糍给你,若答不上来,就请到别处去买吧。’德山禅师便很爽快地答应了:‘那您就请问吧。’老婆婆说道:‘《金刚经》云: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不知大师点哪个心呢?’德山禅师原以为自己早已通达《金刚经》中的奥义,不料却被老婆婆问得哑口无言,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都回不过神来,过去、现在、未来,都被切断了,还能往哪里走呢?
老婆婆说:‘既然你答不上来,就请到别处去买油糍吧。’德山禅师没有办法,只好空着肚子继续赶路。这番对话,德山的最大失误是“妄起分别”,他沿着老婆婆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思路,将“心”作部分、抽象地理解,因此无路可走。
德山所受到的第一次点化是一个老婆婆向他发出的挑战,第二次则是德山主动出击,向龙潭禅师挑战,但这次输得更惨。
龙潭崇信禅师在湖南澧县龙潭寺弘法,时称“龙潭”和尚,是当时很有名气的老禅师。德山虽然被老婆婆问得哑口无言,但傲性犹在。他昂昂然来到龙潭寺,直接走进法堂,一见到龙潭禅师便说:‘久闻龙潭之胜名,为何到了龙潭,却是既不见潭,龙亦未现?’他的意思是说,南禅无非是徒有虚名,并无什么佛法,同时也是对龙潭禅师的一种嘲弄。龙潭禅师没有理会德山禅师拐弯抹角的嘲弄,只避其锋芒,有心开导他,如果将“龙潭”比喻为佛法的话,那么佛法只有一种,心即是佛,人即是佛。既然你已经来到这里,那佛法也就随之而来了,怎么还说没有看见呢?因此,他把这些意思凝练成一句话——‘你不是亲身到龙潭了吗?’只此一句话,便将德山的锋芒牢牢地箝制住了。德山是佛不知佛,反把‘我’与‘佛’分隔开来,又犯了‘妄起分别’的毛玻所以他听了龙潭的话后,好不尴尬。到了晚上,德山禅师入室参问,他讲了许多《金刚经》的义理,龙潭禅师只是唯唯喏喏地应付。天色已晚,龙潭禅师便说:‘今天就到这里,你也暂且回房休息去吧。’德山禅师行礼后往外走,外面已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便又退回来说:‘大师,外面太黑。’龙潭禅师便卷了个纸卷当蜡烛,点着了递给他,德山禅师刚接到手里,龙潭禅师却又‘扑’地一下把火吹灭了,四处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但德山禅师的脑子里却刹那间一片空明澄澈。他明白了老禅师的用意,这分明是暗示他:‘佛性是一个整体。它包容一切,却又超越一切,一片空明,一片宁静,永恒存在。无内无外,无边无际,无明无暗,无生无来,无垢无净。你不要妄起分别,何来什么黑?何来什么明?何需纸烛?一切现成,只须自证自悟,何必借他人之光呢?你自己就是佛啊!德山豁然顿悟,立即向龙潭禅师施礼道:‘从今以后我再不怀疑天下老和尚的话。’随后,他拿了一支蜡烛到法堂之上把带来的《青龙疏钞》一把火烧了。他感叹到:‘穷诸玄辩,若一毫置于太虚;竭世枢机,似一滴投于巨壑。’意思是穷尽了经书佛典,也不过像放在虚空中的一根毫毛;用尽了世间机巧,也不过像投入巨壑中的一滴水珠。”
金正喜讲到这里,顿了顿,喝杯酒又接着说:“大人对鼎字总是念念不忘,便永远也无法解开其中的奥秘,要想解开心中的谜团,就要像德山禅师焚烧《青龙疏钞》一样,不要总在心里惦念着它,烧掉便一了百了。”
林尚沃听了金正喜的长篇大论后,久久没有说话。
“来来来,忘掉这一切,我们喝酒,来个一醉方休。”金正喜将林尚沃的酒杯斟满,两人推杯换盏,又喝得酩酊大醉。正如金正喜所言,烧掉了大师所赐的偈语后,林尚沃果然觉得舒心许多。
顺其自然吧,醉醺醺的林尚沃想。若真要被凌迟处斩,那就被斩好了;若真要遭灭门之灾,便让它灭门好了。
酒到半酣,金正喜说道:“大人是否还记得我所讲的‘楚庄王问鼎轻重’的成语典故?王孙满说鼎之轻重不在其本身,而在于仁德的大小,庄王当时也因此而声名狼藉。但您可知这楚庄王最后又有何作为吗?被王孙满斥为无德小人的楚庄王最终却成为一代名君。虽然未能登上当时的天子之位,但却成为春秋五霸中首屈一指的贤明君主。楚庄王最终能晋身齐桓公、晋文公之列与他们并称为‘春秋五霸’,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不等林尚沃回答,金正喜又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楚庄王之所以能成为春秋五霸之一,是在问鼎轻重遭王孙满指责后才开始有所作为的。他原想直接通过夺取周国的鼎而登上天子之位,但听了王孙满的话后便幡然醒悟。此后,他相继征服了郑国、晋国等具有悠久历史与传统的诸侯国,但却没对这些国家进行镇压,即使在这些国家降服后也不使之灭亡。他从王孙满的话中悟到,一统天下的梦是很幼稚的。现在,我想请问一下大人,”金正喜正视着林尚沃问道,“楚庄王开始只关心鼎的大小轻重,但却是在不关注鼎的大小轻重后才有所作为。他从那次事件中悟到了什么道理?他看重鼎的什么才使他从一个冒失的君王成为一代霸主?”
金正喜和林尚沃都已喝得大醉,林尚沃已无法坐直,晃来晃去地回答道:“这个嘛,不……不知道。”
金正喜自己回答道:“楚庄王开始只关心鼎的轻重,他听了王孙满的话后发现更重要的是鼎的足。众所周知,鼎有三足,因此古代又称之为‘三足器’。因此,后来引申出‘鼎谈’指三个人围坐一起谈论,而‘鼎立’则指三个国家相互对立,所有这些都因为鼎有三只足。也就是说,楚庄王意识到,治理天下的品德不在于鼎的大小或轻重,而在于支撑它的三只足。一只鼎再大,如果没有三只足来支撑,是不可能立得住的;同样的道理,再重的鼎,如果三 只足不能均衡地支撑,也必然会翻倒在地。”
金正喜停顿了一会儿,不再说话,斟满酒杯又开始向林尚沃敬酒。林尚沃已然酩酊大醉,但对金正喜递过来的酒仍是来者不拒,双手接过酒杯便一饮而荆金正喜又接着说下去:“因此,古人常借鼎的三只足来比喻人的三种欲望。人呢,都有三种欲望,一个是名誉,一个是地位,也就是对权力的追求,第三个是财富。这三种欲望人皆有之,谁也不例外,所以也称作人的‘三欲’。与老子、庄子并称的列子也曾对此做过论述,只不过他在三欲之外又加了渴求长寿这一欲望。他说人的繁荣兴败都是由于这无形的欲望所致,人们因为有这些欲望而敬畏鬼神,畏惧他人,惧怕权贵,慑于刑罚,一心想满足欲望逃避灾祸,连生老病死这些自然规律也置之不顾的人便被称为‘遁人’。灿腥瞬槐徽庑┯梗舶眨酪舶眨耆炎约旱拿私桓喜园才牛庑┧炒佑谧匀还媛傻娜嗽虮怀莆趁瘛U账趁竦南敕ǎ辉肝タ固烀衷趺椿嵬蟪っ偎辏幌勰较怨笥衷趺椿崽巴济蛔非笕ㄊ朴衷趸崽巴嫉匚唬蛔非蟾还笥衷趸崽巴疾聘荒兀咳酥挥性诔搅擞蟛拍芄幌硎苷嬲粲谧约旱摹⒂幸庖宓娜松T诘兰铱蠢矗说娜钟秃帽榷τ腥悖擞非蟪な佟⑾硎苊氲匚弧⒕哿睬颇耸侨酥G椋绻桓鋈擞帜烟罟肿非笳庑┥硗庵铮┤绺挥兄舜瓜延诿肴ㄊ疲腥ㄓ惺频娜擞窒氲玫矫氩聘唬庑┒际俏ケ程烀氖虑椋肼阏馊钟薏坏萌煜露际粲谧约阂桓鋈耍庥肟是蠼鲇幸恢蛔愕亩Σ灰挂谎际遣豢赡艿摹!?br>
停顿片刻,金正喜笑问林尚沃:“大人,现在您明白楚庄王是如何成为‘春秋五霸’中首屈一指的名王贤君了吧?楚庄王不再在乎鼎的大小轻重,而发现了鼎要有三只足保持平衡才能支撑,由此明白了人都有追求名誉、地位与财富的三种欲望,他欲夺天子之位也正是要最大限度地满足自己的这三种欲望,就好比指望用一只足来撑起一只鼎,显然是不可能实现的。因此,他在征服了具有悠久历史与传统的郑国和晋国后,并没有把它们消灭。正是由于他所表现出的高尚德操,才使他终成一代霸主。”
金正喜意犹未尽:“老子也有同样的思想,他在《道德经》中说:“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因此,就像鼎拥有三只足一样,人无论是谁都有想拥有地位、名誉和财富的三种欲望,而只有圣人才能够做到无知、无欲、无为。”
第二天早上,林尚沃离开了金正喜的家。他在金正喜家中仅停留了三天,因为他要到汉阳去拜见朴宗庆大人,不能再在金正喜处继续逗留下去。
与金正喜分手之后,林尚沃心情依然沉重。前夜与金正喜一番痛饮,至今宿酒未醒,只觉身有千斤重,而心情尤为沉闷。他仍未能完全解开禅师所赐“鼎”字的秘密。为摆脱灭门之灾,他不远千里来找金正喜,难道就这样离开了吗?虽然他已明白洪景来问鼎轻重的本意,但禅师所写“鼎”字之谜却无论如何也参它不透,在没搞清楚这偈语之谜之前就把禅师所授机密给烧掉了。
林尚沃一行早上离开礼山,下午抵达江景附近。两个下人在前面带路,林尚沃骑在马上慢慢前行,路边的稻田里不时可看到正在插秧的农夫的身影。江景到处是一马平川,自古就是富饶的稻米之乡。当时正值五月的插秧季节。林尚沃从马上跳下来,抽着烟袋,懒散地望着远处的田野。这时,一群鸟像约定好了似的一起展开双翅飞向天空。江景位于锦江上游,又靠近大海,是各种候鸟栖息之地。林尚沃坐在田头,细看惊飞的鸟群,原来是一群野鸭。望着在天空中飞翔的鸭群,林尚沃突然感觉到虚空中出现一只手捏住他的鼻子使劲牛“哎呀!”林尚沃忍不住大叫起来,抓住自己的鼻子低下了头。
真是太奇怪了。林尚沃突然想起到达金正喜府上的第一天夜里,偶然被焚香的气味所吸引到外面寻找飘香之处时也经历了同样的事情。那天夜里在黑暗之中也感觉到石崇大师伸手抓住他的鼻子拧了一番。
同样的事情何以在这几天之内接二连三不断发生?林尚沃大惑不解,捂住似乎疼痛未消的脸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怎么可能呢?
石崇大师并不在眼前,但为何每次都像真的一样,石崇大师的手在虚空中出现,抓住自己的鼻子拧呢?林尚沃嘴里衔着烟袋又陷入回忆之中。下山之前到石崇大师处请求还俗的那天夜里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屋里,只点着一盏油灯,昏昏暗暗,寂寂静静。屋外,夜风起劲地刮着,吹过松林,发出“唰唰”的声音,远远听去好像万马奔腾。
这时,一只苍蝇不知从哪里飞进屋里,“嘤嘤”地拍动着翅膀,飞来飞去。指着苍蝇,石崇打破沉默,突然发问:“那飞着的是何物?”
“是苍蝇。”
“苍蝇眼能看到?”
“能看到。”
“苍蝇能抓住吗?”
“能抓祝”
“那你把它抓来。”
林尚沃手拿蝇拍,高高举起,待苍蝇停下来暂时休息,上前把它打死。把打死的苍蝇扔到门外,正在返回屋里,石崇出其不意地手指虚空问道:“这是何物?”
林尚沃看了看石崇手指所指之处。那里一无所有。于是,林尚沃答道:“是虚空。”
“虚空能看到吗?”
“虚空是看不到的。”
“既然看不到,那么还有虚空吗?”
“有是有的。”
石崇这才抬眼看了看林尚沃,问道:
“那么,你可能抓住虚空?”
“我抓抓试试。”
“那你抓抓看。”
林尚沃拿起方才打苍蝇的蝇拍,呜呜有声地在虚空里挥动着,突然用蝇拍“嗒”地一声在虚空中击了一下。
“抓到了。“
“既已抓到,把虚空拿给我看。”
林尚沃举起蝇拍递过去,石崇却大喝一声:“虚空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
蝇拍猛地抽在林尚沃的后脑勺上。林尚沃羞愧难当,怯怯地问:“那么大师您可以抓到虚空么?”
“我自然可以抓得到。”石崇答得非常干脆。
“就请大师指点。”
“好,我抓给你看看。”
石崇挽起袖子,两手由虚空中向外划,突然,他的手如电光石火般以极快的速度向林尚沃的脸直插而来,拧住了林尚沃的鼻子:“这就是我抓到的虚空。”
石崇的手无情地抓住林尚沃的鼻子,拧来拧去,好像要把它扭掉,林尚沃无意识间“啊呀”惨叫起来。
“我抓住的空气才是真正的空气,你哎哟哟地叫什么?”
真是钻心的痛,为了还俗来求得石崇大师许可,林尚沃不得不经受这鼻子都差点被拧掉的刻骨铭心的疼痛。
从石崇大师的屋子里走出来时,林尚沃心情沮丧至极。第二天到菜地里施肥拔草时,他把前夜在石崇大师屋中发生的事情向法天大师一一道来,法天大师听了之后给他讲了个故事:“马祖禅师有个弟子叫百丈,他是马祖禅师所有弟子中被公认为最出类拔萃者。有一天,马祖禅师带着百丈禅师外出,两人坐在田间,恰好一群野鸭受惊向天空中飞去,马祖禅师就问:‘看,那是什么?’‘一群野鸭。’百丈立即应道。
‘飞到哪里去了?’马祖禅师又接着问。
‘飞过去了呀。’百丈不解地回答道。
百丈话音刚落,马祖禅师忽然用力捏住百丈的鼻子,疼得他哇哇直叫。马祖禅师笑着问:‘你不是说飞过去了吗?怎么还在这里?’”法天大师讲完,又对林尚沃说:“马祖禅师为了开导百丈,捏住他的鼻子。方丈不是也捏了你的鼻子了吗?他是在启发你呢。”
林尚沃坐在旷野中,望着西下的斜阳,十几年前石崇大师的教诲又栩栩如生地浮现在眼前。或许是方才石崇大师的手再次从虚空中出现使劲捏住林尚沃的鼻子,又看到一群惊飞的野鸭的缘故,潜意识深处几乎已被遗忘的关于马祖和百丈的故事又突然冒了出来。
林尚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真像是刚被人毫不留情地拧过一样,鼻尖还有些疼痛的感觉。
就像是约好了一样,刚刚飞走的那群野鸭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后又飞了回来,落在田野里。看到那群野鸭,林尚沃突然来了灵感,猛然醒悟过来。马祖禅师扭弟子百丈的鼻子,是在启发他,野鸭象征一个“常”道,这个本来如是的“常”,是不会“飞走”的;“飞走”的是假相,其实并没有飞走,还在百丈的鼻子上。同样,禅师扭林尚沃的鼻子也是为了告诉他,鼻子即是虚空,鼻子位于脸的正中央,它既不会移动,也不会飞走,只会老老实实地呆在人的脸上。因此,即使平时不注意它的存在,但用力捏总会疼,石崇大师扭他的鼻子,让他感到疼痛,以此来点悟他,鼻子位于离眼睛最近的地方。原来如此,真理不是远在天边而是近在眼前,就像离眼睛最近的鼻子一样存在着。林尚沃此时才明白了禅师所写“鼎”字的真正含义。
林尚沃站起身,开始在原地一圈圈地转起来,高兴得手舞足蹈。下人们看他方才还郁郁寡欢,转眼间却变得兴奋异常,见了他的样子都很吃惊,担心他是否有些神经失常,就劝他停下来,可林尚沃不予理会,继续边歌边舞。田间插秧的农夫们都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伸着脖子向这边张望。林尚沃毫不在意,仍目无他人地在田间放声高歌,转着圈跳来跳去。
唱完跳完,林尚沃让下人们拿来坐垫,找准方位,面向正北,将坐垫放在面前铺好,肃衣正帽,虽然眼前看不到石崇大师,仍恭恭敬敬向着石崇大师所在方向拜了三拜,以此来感激石崇大师赐给自己的“鼎”字,在攸关生死的人生重大关头帮助自己做出正确的决定。
“方丈大师,”行罢三拜之礼,林尚沃开口道,“大师的恩情真是没齿难忘,望您能保重贵体。”
向石崇大师叩拜之后,林尚沃又拿起坐垫铺向金正喜所在的方位,冲着那个方向很郑重地也叩了三个头。
“金大人,”林尚沃拜过之后,说道,“大人使我明白了鼎的秘密,您也称得上是我的老师,请您也一定要保重身体。”
就这样,在田间休息之时偶然看到一群野鸭飞过,使林尚沃悟到了禅师所写“鼎”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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