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论语》记载，有一次孔子听人议论微生高这个人如何正直，马上加以驳斥：谁说微生高正直？有人找他要一点儿醋，他本来没有，却从邻居那里讨过来送人，这怎么能叫正直呢？（“孰谓微生高直？或乞醯焉，乞诸其邻而与之”《论语.公治长篇》）。醯（xī）就是醋。如此看来，在生活中做一个正直的好人也蛮不容易，连孔夫子这样的大圣人都会吹毛求疵，何况世俗之人？

    微生高是孔子的一个弟子，姓微生（又称尾生），名高，鲁国人，以直爽、守信而著称。传说他与一女子相约在一座桥下见面。女子没按时来，尾生高守信不移，一直在约会处等候，突遇河水暴涨，尾生高抱住桥柱子死守，直至被淹死。这个故事在《庄子》、《战国策》中都有记载，都有赞扬的意思。孔子却根据一件小事耿耿于怀，求全责备；他的衣钵继承者更是上纲上线，朱熹直接批评微生高是“曲意徇物，掠美市恩”，简直是一个十足的伪君子，欺世盗名之徒。微生高如果地下有知，一定会感到自己比窦娥还冤。我们也可以从此看到做一个正直的人并非易事，尤其在价值观念多元化的今天。如果说过分的追求正直很可能是一种矫情，那就不如量力而行，坚持做力所能及的事。这就需要学会拒绝自己暂时做不到或者力所不能及的诉求，即学会说“不”。从这个意义上讲，正直的美德就是在说“不”中练就的。

    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看了郭东临的小品“有事您说话”以后，让人不能不为众多这样的小人物感到痛楚。小品中的主人公本来没有什么背景，别人托他买两张火车票，他满口应承，排队买到票别人表示感谢时自己谦说小事一桩，是自己在火车站的关系户帮买的。谁知这一发而不可收，求票的人越来越多，票也越来越难买。他从站着排队到带着小马扎排队，再到背着铺盖卷排队，成了“买票专业户”，把老婆连累的也不得安宁，苦不堪言。“买票专业户”不可谓不热心，但是按照儒家的观点却不正直，因为他没有说真话，“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打肿脸充胖子。应当承认，其间“曲意徇物”的现象是有的，但是要说这是“掠美市恩”则言过其实。

    郭东临在小品中的表演告诉我们，“买票专业户”的动机不是为了什么“市恩”，不是贪图什么回报，而是为了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在一票难求的时候，当“买票专业户”把票果然送到领导与同事手里的时候，领导与同事们看他的眼光就不一样了，连科长出差回来都要给他带上些小“礼物”。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受到人们的关注，还带着几分器重，心理方面的满足是不言而喻的。从“有事您说话”这句口头禅可以看出，他并没有专门留意去做“什么买票专业户”，只是因为感到自己长期被人忽视，正在试图证明自己的价值，而别人求票恰好是这样的机会，他当然不愿意错过，为了不再被人小瞧，就像微生高热心于帮人借醋不愿让别人扫兴那样，去帮别人买票了。

    在能够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情况下，怎样走出这种伦理困境？孔圣人并没有给出现成的答案。这也不是实话实说能够解决问题的，因为这并不能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其实，正直就是专注于自己的事，专注于做自己过去已经认准，现在正致力于此的事情。宋程颐在《周易程氏传》中说：“君子主敬以直其内，守义以方其外。”《易?坤?文言》中说：“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以敬使内心正直，以义使外物端方）。”也就是说，一方面把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努力做得更好，以为敬；另一方面要学会拒绝，守义以方，也就是要说“不”。这里的说“不”不是面对弱者的慷慨陈词，也不是面对敌手的大义凛然，而是对同类某种信托的拒绝或者解除。

但这又不是对信托的全部解除，因为我们相信我们能够在其他方面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能够重新获得和更好地获得人们另一方面的信托。

    也许这是现代人的一种生存艺术，对于自己做不到、不能做、不屑做或者不擅做的诉求，要敢于和善于说“不”，无论是面对求告、威压还是利诱；但这不是无所视事，而是在坚持做自己做得到、能够做、正在做、善于做的事情。前者是为了更有利于后者的努力，同时以专注于后者的努力弥补拒绝别人所可能产生的缺憾，从而更好地体现自己的价值，也才是正直的表现。这种生存艺术可以叫做“以曲为直”：通过拒绝别人的诉求而暂时否定自己某方面的价值，这是曲；通过拒绝而集中精力做自己认准的事情，这是直。当然，如果没有外界或者内心的干扰，也无所谓正直；正是因为有各种干扰的存在，而自己又善于识别和勇于说不，正直的意义才显示了出来。这既是对自己负责又是对别人负责，既是对现在负责又是对未来负责。无论是坚守信仰、坚持原则还是作事情、做功课，道理都是一样的。

    说“不”看起来容易，做起来有时却很难。例如在俄罗斯发生的一件事：52岁的英国工程师尼尔.史密斯到俄罗斯谋职，在一个偏僻的狩猎旅馆酒吧闲聊，略通英语的招待员把史密斯对自己的一句调侃翻译成自称风靡英国的摇滚巨星。旁听者信以为真，邀请他做“西伯利亚小姐”选美大赛的评委，史密斯因此受到了众多俄罗斯美少女的狂热追派追捧，还受到了总统普京的接见。史密斯当时以为这只是当地一个小酒吧组织的活动，并没有特别在意。当他被带进人山人海的会场，被隆重介绍给观众时立刻惊呆了，可是这时候再作出解释已经太迟了。面对着众多的摄像机、不断的闪光灯，面对着高雅地走过红地毯衣着得体的贵宾，主办方也不会给他解释的机会，结果他就成了一个“冒牌巨星”。这显然是不正直的。如果史密斯在任何一个环节说“不”，也不会在尴尬的境地越陷越深。尽管这比较困难，但是他没有作出努力也是不应该原谅的。

    尽量避免受到微生高借醋那样的非议，是我们应当努力的，但我们并不是要做一个迂腐的儒生，而是为了更好地有所作为，这就需要我们站稳立场，善于在各种诱惑面前说“不”，不必以“有事您说话”勉为其难；认准一个目标，像微生高那样，与未来约会，至死不渝。这才是在和谐社会应当具备的正直品质。